【喻王喻】记忆驱逐
已补全，前文有修改，建议从头观看√
把这个故事送给你。生日快乐，我的双生。 @E.T.
BGM:Leave Out All The Rest-Linkin Park
00
如果是这个世界给予了我时间与记忆，那我愿意将它们全部奉献给你。
01
丝丝缕缕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落在地，流淌成冷白色的河流。
刚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王杰希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梦境让不安的因子在他心里肆意扩散，醒后也难以找到往常的镇定。
——似乎自己已经这样醒来了无数次，也无数次的做出了揉眼的动作，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死循环。
他轻轻甩了甩头，把睡意逐出脑海，入眼的是一个黑发青年，看面容也就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眉宇间却透着股稳重，黑色发丝纤细而柔顺，被夜风吹得微微翘起，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揉。空气中依稀飘来诱人的甜香，可见对方是个人类，这个青年却在夜晚保持清醒，还对他温柔的笑着。
干渴。
咽喉处传来的烧灼感熟悉而又来势汹汹，他并非一个毫无节制的低等吸血鬼，微草的成员一向不吸食活人的鲜血，可动物的血液对吸血鬼来说终究只是低劣的下食。
仅供维持生命，却难以缓解早已深入骨血的、对人类新鲜血液的渴望。
王杰希狠狠地攥握住盖在身上的薄被，把布料都揉的发皱。
镇定，要静下来思考。他这样对自己说。
——你好，我叫喻文州。
没来由的，王杰希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
“你好，我叫喻文州。”
王杰希微微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预测到这个叫做喻文州的青年所说的话，难不成自己会读心？
不可能的。王杰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喻文州的想法上进行探寻，可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成效。他并不会读心术，那他为什么能知道喻文州下一步要说的话？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思考？
他抬头看向喻文州，青年穿着酒红色的衬衣，袖口有一对银灰色的袖口。吸血鬼视力极佳，两个人之间隔的距离又不算远，王杰希可以看清喻文州袖口上的刻痕——是荆棘与玫瑰花。近似鲜血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白皙，尤其是……暴露在外的侧颈。
王杰希的眸色暗了暗，早已习惯的烧灼感此刻却让他难以招架。像是最自律的人遇上了自己的专属毒药，能将理智寸寸剥离。
青年见他在打量着自己，似乎并不吃惊，反倒冲着他勾起了一个微笑。这个人的性格应该比较温和，王杰希觉得自己说不定是与喻文州第一次相遇，但一直盯着别人看总归不好。
“……我叫王杰希。”
“我知道。”
王杰希心里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一次翻涌上来，青年与他进行这次对话时似乎心态很轻松，并没有常人遇见吸血鬼后的害怕与无措，他似乎正在集中精力观赏着眼前花瓶中的玫瑰花，神色在月光和白玫瑰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清冷。
……这样的一个人类，晚上待在自己身边真的好吗？
“你不用管我的安危，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在他开口的前一刻，喻文州像是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一样先一步开口，“你放心，我不是会读心，也不是什么血猎，我是你的医生。”
——医生。王杰希在脑海里拼命搜索着一切与这个词语有关联的信息，可他翻遍自己的脑海也无法找到答案。在他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一切信息。
——不可能。这不可能。
王杰希心里沉了沉，他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自信，在成为吸血鬼数百年后甚至都能精确的说出自己儿时的一切，他不是掌握了特殊的记忆窍门，也并非作为吸血鬼的特殊天赋，是因为他作为人类时就患有超忆症。
那是一种很难去治愈的疾病，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它归于疾病。超忆症患者的记忆力明显的强于常人，他们可以说是被迫的记住了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这种记忆力让学生时代的王杰希受益匪浅，别人需要拼命去背诵、记忆和练习的知识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他在二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成为了一名博士生导师，又在二十五岁的某一天永远的销声匿迹。
在那之前他用尽了所有的课余时间去钻研一切与记忆和大脑有关的学说，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大脑是不是与常人有所不同。从小时候以来他的生活一直很轻松，对书本能做到过目不忘的孩子总能让家长在他人面前挣到面子，与他人竞争时也从不落后，但当他很多次说出了别人早已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时，朋友的疑惑也随之而来。
“你怎么对这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我没做什么啊。”
“不可能！那你怎么会对我自己都忘了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忘？……那是什么感觉？
才刚刚过完十岁生日的王杰希，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他天生就拥有着旁人所无法企及的记忆力，但同样的，他也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忘记”这种能力。
开始的王杰希并不相信事实会是这样，但当不断的询问他人、得到了他人不理解的眼光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从书本里找到了关于自己的疾病。
——超忆症。
这是一种记忆力明显强于他人的疾病，更多的人会把这归功于一种天分而非疾病，但像王杰希这样病到什么都记得的人在整个世界中都寥寥无几。超忆症有强弱之分，并不太严重的病情更像是上天赐予的恩泽，让你能够更加轻松的学习与生活，而王杰希，却偏偏是从降生开始就被命运抛弃的那一个。
——无法忘记。
他与朋友之间一切开心的过往都可以轻松的在脑海中放电影一般回忆，但一切伤心痛苦的事情也亦然。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对他而言，时间的流逝只会是一种酷刑，逼他变得更加痛苦，逼他内心的伤痕一点点加重。
没有遗忘能给予他救治，他每天都活在大量的信息中，他试着自学了心理学来调节，试着做学习之外的事情来缓解，试图让自己放下对这种病的在意。可人的意识往往就是这样，大脑只能接受“肯定”的命令，却难以接受“否定”，你越是想要放下，你就越是放不下。
直到二十一岁那年，王杰希遇见了另一个吸血鬼。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方士谦，相遇时的一切王杰希都还历历在目。那一天王杰希正沿着记忆中一幅地图上的路线行走，试图找到传说中的吸血鬼贵族的城堡。他知道自己的病几乎无法治愈，就寄希望于用永恒的生命来冲淡自己的记忆。
方士谦是爱着他的，在连他都不确定的时候就已经深深为他所沉迷，那个时候的王杰希太年轻，他的自私让他利用了方士谦完成了初拥，可他没想到永恒的生命却延长了他对自己的折磨。
时间对他而言，如同诅咒。
在王杰希最自暴自弃的时候，他甚至曾经主动找过血猎，就在他都认为自己要被杀死的那一刻微草的众人却赶来救了他，从那以后他就把生命的重心倾斜到了微草，他的超忆症与对鲜血与生俱来的自制力是难得的天赋，在城堡主人林杰的授意之下迅速成为了城堡的接班人，几十年之后林杰退隐，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微草的领袖。
可眼前的这个青年，他却并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印象。
“我知道你可能会很疑惑，也会很不信任我，但我想你已经沉默了几分钟，大概已经理顺了自己的思路了吧。”
喻文州把视线从花束转移到了王杰希身上，平静的目光中似乎还埋着一层说不清的情绪，王杰希却又一次感到熟悉。
——那种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他的恋人一样。
这个结论莫名其妙的从王杰希的心底冒出来，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不知所措的紧张让他有些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紧绷着身体，精神上也始终不敢放松。
“那么就请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喻文州，来自蓝雨，是你所培养的接班人高英杰为你请来的医生，同时也是全荣耀联盟排名第一的催眠师和引导师。”
——荣耀联盟。
王杰希迅速的从喻文州的话语里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荣耀联盟是近些年来迅速崛起的一支力量，他们有着人类与吸血鬼中最精英的成员，组织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维护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和平，但其实只是保持着两个种族之间大概的均衡。几个世纪的纠缠让吸血鬼与人类都发现自己即使消灭对方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那还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互立合约。
王杰希也是荣耀联盟的一员，提到蓝雨自然会想到喻文州这个名字，只是从未见过这个人，据传言说这位蓝雨的领袖身为人类却能领导一只由血族组成的队伍，身手不好但头脑极为灵活，敢于蓝雨作对的人，无不领教过这位青年的本事。
“你所患有的超忆症只有我知道解决的方法，换而言之，能救你的人只有我，”喻文州给自己和王杰希都倒了杯茶，浓郁而纯正的红茶香很合王杰希的胃口，喻文州看着王杰希喝下几口茶才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每天都会喝这种红茶，知道你喜欢玫瑰花，知道你其实很喜欢和正常人类一样出现在阳光下，知道你最爱的短篇小说作家是欧·亨利，而这些事除了你身边的人没人会知道，我虽然身为蓝雨的领导者但也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这样，能不能证明我们认识？”
“……其实我们正处在治疗中，你之所以会忘记我，也是因为这次的治疗。”
喻文州冲着窗外挥了挥手，熠熠光辉立刻刺破漫漫黑夜，王杰希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情景——星辰被灼眼的阳光揉碎，月亮被太阳取而代之，一切都像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动作，吸血鬼过人的五感更是让他清楚的观察到了这种变化的每一个细节，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的不可思议。
喻文州背光而立，耀金色的光辉将他勾画的轮廓柔和，他唇角带笑，动作优雅的伸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我们现在，正身处于你的梦境里。”
微微晨风拂面而过，房间里的空气像是被封锁在内，诱人的甜香在空气中炸开，像是在引导着他去完成什么，引诱的意味却更加明显。
喉间的灼痛与心底蔓延开的焦躁逼得王杰希几乎都要发疯。
面前的青年像是致命但又极为美妙的陷阱，点燃了吸血鬼灵魂深处的一切渴望。
一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了王杰希的脑海。
——想得到这个人的血液，也想得到这个人。
02
“……你不信我？”
喻文州打了个响指让阳光不再炽烈，空气似乎重新开始流动，王杰希强按下内心的躁动，开口时声音却难免有些低哑：“你觉得呢？”
他挑了挑眉，从沙发上起身，带着审视的目光在房间内踱步：“不如你先来讲讲治疗的过程？”
喻文州微微颌首：“好。”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记忆驱逐的仪式，催眠者只身进入被催眠者的梦境，在一定时间内需要让被催眠者在潜意识里把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变成既定事实，这样就能完成催眠。”
他看了眼依靠着墙壁的王杰希，对方神色如常，并没有产生对梦境的排斥感，这一点让他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我所需要做的，就是让你相信你会对事情有所遗忘。”
“密室逃脱，这个游戏你应该不陌生吧？”
王杰希阖首，喻文州就继续往下接话：“你的回忆里掺杂了太多因为失忆症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你难以自拔，只会对这种病症报以更强的关注感，久而久之，就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一开始对你解释的版本是让你相信自己也会遗忘，实际上你对遗忘这件事的相信只是工具而已。”
“密室逃脱，总是需要工具的。”
“超忆症并不能痊愈，但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让它变成一种记忆力强于常人的天赋为你所用，而不是一种折磨。”
王杰希轻嗤一声，双手环绕在胸前摆出了一副防备的姿态，目光里始终带着疑虑：“天赋？我从不认为这是天赋。而且，超忆症程度像我这样严重的人，已经很难找到忘记的东西了。”
医生面对此种质疑并不恼火，左手在空气中虚空握住一把小提琴，抬臂摆出了一个优雅的姿势，嘴角笑容不变：“杰希，对事情的判断也不能太绝对了，要不你来听听这个？”
琴弓在琴弦上迂回摩擦，丝绸一般流畅的声音自空气传入耳中，像是高原上清冽而寒冷的河水，外表光鲜，内里却带了些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演奏者想必是把自己的情绪融合在内，闭着眼的样子让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王杰希借着吸血鬼极佳的视力注视着喻文州，纤长的睫毛在侧脸上打下阴影，金色的光影让他像个天然的发光体。喻文州的长相并不算出众，眉眼间可见异乡人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却格外出挑，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他的琴拉的很好，让王杰希忍不住闭上眼去感受琴声中的画面，他潜意识里所认识的那个喻文州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在冬日里也能给你带来温暖的一束并不灼眼的光芒，从琴声里认识的那个喻文州却让他难以接近，像是在破败的废墟之上强行建起了重重围墙，将一切软弱都收容其中。
强烈的感觉洪水般冲刷着王杰希的脑海。
——你认识他。你认识过你眼前的这个人。
“……杰希？”
完全沉浸在思绪里的王杰希直到琴声渐趋微小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也没在意“杰希”这个称呼里透露出来的亲昵，他朝着喻文州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眯起双眼：“这首曲子，我听过。”
找到突破口的医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带有鼓励性质地点点头：“那关于这首曲子，你能想起来什么？”
……能想起来什么？
空白。
空白。
空白。
之前的演奏者是谁？是什么时候听过这首曲子？之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之前听过？之前的自己对这首曲子是什么感受？
……一片空白。
无所适从的感觉立刻攀上王杰希头脑中的每一个角落，在一切看得见的地方扎根抽芽，第一次被遗忘所困扰的王杰希迷茫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说自己对这一现象是高兴还是失落。
终于找到了会遗忘的证据，可这个证据偏偏又不想忘记。
一双带着温暖的手握住他右手的指尖，见他没有加以抵抗就摩挲着与整只右手交握，对方的手指微微发力，似乎是想隔着皮肤与骨血，将镇定与平和灌注进他的内里。
这种感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微草……？不，微草的成员都将他们的领袖视为自己的精神榜样，是一个永不倒下的、无比坚韧的领导者。
这种感觉更像是一个茫然的孩子，在某个地点遇见了另一个人，陌生人友好的微笑与握手曾经驱散过他的一切恐惧。
……是谁。
那个人是谁。
王杰希闭上眼，拼命在记忆中翻找，过往的记忆连同他曾经的那份无助都像定格的相片一样搁放在他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再度翻阅时却发现相册缺失了极为重要的几页。
……究竟忘了什么。
不，我不该忘记的。
一定……一定是一个印象很深刻的人。
……一定可以想起来。
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在了王杰希的脑海里。
是一个黑发少年，穿着乖巧的白衬衫，举起小提琴的样子有些笨拙，手法也不甚灵活，他演奏时喜欢闭上双眼，身旁的另一个少年始终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那个黑发少年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像是春日清晨的第一缕清风，轻柔而煦暖。
03
“终于肯相信你的医生了？”
喻文州语调格外轻快，带着王杰希走出那间起居室，绕过几个弯之后的两人走在了大宅装修精美的长廊里。刺绣的地毯一路铺至前方，给他们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嗯。”
王杰希应了一声，漫长的生命中身边的人先后去世让他的性格一点点变得内敛，饱受时光的打磨后留下的早已不是那个因为记忆而处处遮掩、举步艰难的少年，遗忘感再陌生与违和他都能快速接受。
“遗忘的感觉怎么样？”
喻文州的步伐慢了些，不知道他准备去哪里的王杰希只好与他并肩而行，稍一调整步调却对上了喻文州的眼眸。长廊的顶部装饰有造型复古的水晶吊灯，细碎的浅金色光芒落于墨色的眼底，像是明灭的灯火倒映在夜幕下的潺潺流水。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无时无刻不带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笑意，却暗暗藏了种审视的目光。
——不对。他不该是这种目光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把王杰希吓了一跳，说话时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好。”
“仅仅是还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嗯。”王杰希忍不住轻声喟叹，“感觉自己忘了最不应该遗忘的东西。”
王杰希的回答直白到让喻文州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他便用笑意掩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但至少你证明了自己也会有所遗忘，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了吗？”
“也许？不过我对那个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印象的。”
“……有什么印象？”
喻文州说这话时有些急切，本就存有怀疑的王杰希更是加深了自己心中对喻文州的不信任感，他仔细打量着喻文州的神色，将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爱笑。那个人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很温和。”
他看见喻文州的唇角僵了僵，然后抬手整理了一下本就扣至最上方的领口，再度抬头时早已神色如常。他侧身推开一扇漆成栗色的木门，入目的房间里摆了些长势极好的花草，窗台上的吊兰更是绿的惹眼，细碎的白花夹杂在剑形的叶片之间，难以察觉却又分外秀丽，倒是应和了它的花语。
——无奈，而又给人希望。
那是王杰希养过的花，同那位照料着他度过整个童年的老人一起养过的、许多花中的一盆，记忆中的自己对并不起眼的小花情有独钟，现在想来反倒让他有些无奈。
无奈……而又给人希望吗？他倒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记住所有。
“杰希，看看四周。”
王杰希闻言转移了视线，木质的双层床、带着拐角的书桌、自己做的瓶中船、在外公的帮助下勉强拼好的木制拼图、不知道被他换过多少的水枪……熟悉，太熟悉了。可偏偏每一种都印象模糊。
熟悉的感觉再度归来。
——记忆中的一部分丢失了。
这个认知再次席卷脑海时王杰希已经可以平静接受，往昔的回忆温馨而幸福，在多年之后依旧让他嘴角微微勾起：“这些我都记得，但记忆并不完整。”
喻文州坐在一把藤椅上，右手的中指在膝盖处轻叩，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与朝夕相处的朋友面对面聊天：“由此可见，你小时候不过是记忆力比较好，病症远远不及现在严重。”
王杰希阖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入耳的下一句话却让寒意沿着尾椎骨一路上行，心底蛰伏的不安瞬间被无限放大。
“杰希，通常情况下，超忆症是不会加重的。”
04
“……”
“喻文州，”王杰希正色道，“你故意抛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述事实而已。”
喻文州神色不变，虚空抽出一本书抛给王杰希，伸出手指示意他翻开阅读，几秒钟之后又挥挥手让书本凭空消失。
“杰希，告诉我记住了什么。”
……记忆？
王杰希惊讶的微微张口，他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
他的超忆症在梦境里，毫无作用。
“……杰希。”
喻文州再一次喊出了王杰希的名字，目光温和，几乎就要裹藏尽眼底的凌厉。
“你觉得一个梦境可以改变什么？”
可以改变……什么？
王杰希轻轻咬住了下唇，让他难以拒绝的甜香忽然之间变得浓烈，干渴感又一次与他的理智开始搏斗。
莫名的不安让他握紧了拳，可他还是难以预料喻文州下一步的动作。
“杰希，”喻文州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这是在梦境中，我可以对你下任何暗示。”
“——包括遗忘。”
王杰希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遗忘。
两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断断续续的记忆像照片一样零散的堆凑在一起，让他忍不住重新翻阅。
一定……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遗忘……遗忘……在梦境中……遗忘？
不行，血的干扰太强，会影响思考。
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王杰希脑海中迅速成形。
血。他的指甲几乎都要嵌进吸血鬼坚硬的皮肤里，是血，是血的问题。
“喻文州，你究竟想干什么？”
散布在空气里的甜香似乎有所收拢，仍是若有若无的撩拨着吸血鬼的嗅觉神经，被思绪压制住的饥渴感突然间开始急速蔓延，王杰希却不为所动，眼神里的冷冽半分不消。
“你是想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为什么怀疑你，还是为什么冒着风险直接问你？”
喻文州轻笑一声，看起来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都说说看？”
“你的血。”王杰希几乎都想扼住自己的喉咙，自内里灼烧的强烈感觉让吸血鬼几乎难以忍受，他本已顺应时间适应了让人难以接受的灼烧感，可喻文州身上散布的香气根本就不正常。
不仅仅只是想引导，着几乎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的血几乎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让我每次想要怀疑你的时候思路都会被打断。”
“喻文州，你是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
他像是轻声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了几分无奈：“我原以为这样完成催眠会比较容易，结果反倒让你开始不顾一切怀疑我了。”
“但是，杰希，你了解自己的性格。”
“你习惯性地保持着理智，相信自己的推断大过别人的答案，很少会冲动到问别人这样的问题。”
他定定的望向王杰希的眼眸，眼神尽透笃定。
“杰希，你从潜意识里，是认定我不会欺骗你的。”
“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奇怪得很吗？”
王杰希身形一僵。奇异的感觉再度侵蚀着理智，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
潜意识里的他对喻文州，的确存在着毫无缘由的信任。
甜香在一瞬间归于虚无，喻文州的脸庞在王杰希眼底骤然放大，唇齿交合时毫无人类身体所应有的温热，对方的身体几乎就像王杰希一样冰冷。
蛊惑般的话语落入王杰希耳边，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喻文州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轻声问他——
“想看看你的过去吗，杰希？”
05
黑暗。
王杰希扭头看了看四周，毫无边际的黑暗几乎是这里的全部。荆棘与血铺满了整条道路，几乎让他寸步难行，只有在黑暗中心有大片大片纯白色的玫瑰围绕。
他习惯性的就想迈步向前走，可视线已经瞬间转移到了那片白色花海中央，粽发的小少年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一只眼睛稍稍有些大，手里像是在把玩着几颗金黄色的星星，白色光点围绕在旁，他的眼神里却写满了茫然与无措。
王杰希的眼神沉了沉，那是儿时的他，之前回忆起的片段里面也存有类似的场景。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想潜意识里所认为的那样，有一个人将自己带离这片黑暗？
王杰希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有的只有黑暗、荆棘、血与白色的花朵。
……真的，没别人了吗？
像是在迎合着他的想法一样，一个身着白衬衫的黑发少年的身影在不远处一点点浮现出来，那个男孩子看起来比王杰希自己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之间却都透着股不合年龄的稳重。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时刻都带着笑意，走入团团白花中的步伐并不快，却像是童话中的精灵，给了迷途的魔法师最灿烂的笑脸。
“你好，我叫喻文州。”
重叠般的话语炸响的那一刻让王杰希的脑海成了一片空白。
“……我叫王杰希。”
喻文州揉了揉王杰希松软的粽发，语气温和的问道：“怎么会待在这里？”
小王杰希的性格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势，鼓起的包子脸让小喻文州忍不住伸手去戳，小孩子的声音带了点儿软，完全不像现在的王杰希：“不知道。”
“……害怕吗？”
“害怕”二字让一直低着头的小王杰希瞬间抬起了头，对上的那双眼睛是漂亮而深邃的纯黑，像是承载了万千星辰一样让他难以移开目光。小喻文州选择的问题有点儿戳到他的心里去，小孩子多多少少还是会害怕独自待在一片黑暗里，骨子里埋藏着的自尊心却让他不肯服软。
“不怕。”
“……”
真是爱逞强，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这样。
喻文州腹诽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的事实，一向擅长应付梦境中各种突发事件的小喻文州一时之间也有些犯难，挠了挠头虚空握住了一把小提琴，摆开姿势让琴弦与琴弓轻轻摩擦，如溪水般清澈的琴音静静流淌。
他的举动迅速吸引了小王杰希的全部注意力，他的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像小动物一样亮亮的。他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表情也不再紧绷着，手中的星星一点点增多，点点星芒跃动在手。
浅金与银白交织缠绕，星光自他手中扩散至遥遥边际，点染出整片粲焕星河。
黑发少年在墨蓝色星夜下演奏的身影像极了古老传说中的神秘术士，在静谧的夜晚兀自用音符划开一片安宁与祥和，将一切不安与惶恐寸寸逼退。
温和，稳重。但绝不温柔。
这就是喻文州。
星空之下，小术士将手伸向小魔术师，做出邀请的姿态。
“——你想，见到从没见过的世界吗？”
粽发的小少年怔愣着点了点头。
王杰希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片片残缺不全的拼图在他脑海中，渐渐整合成形。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喻文州。
他看见也就只有十二三岁的喻文州和自己在梦境中相遇，喻文州笑着对他施以催眠，重洗了他梦境中的一切颜色。
他看见高中生模样的喻文州对他说你好。
他看见身着蓝雨制服的喻文州用琴声让他在梦境中陷入浅眠。
……
每一个结局，都是喻文州强行夺走了他的记忆。
温热而腥甜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流入口中，瞬间激发出了吸血鬼的一切本能。
“杰希，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最好的试验品。”
06
“喻文州，请你解释一下刚才的画面。”
吸血鬼扼住他咽喉的手指力道远强于常人，即使是在梦境中痛觉也无比真实，语气里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喻文州见状索性没加以反抗，偏着头笑了笑：“如你所见。”
他伸手划过王杰希身旁的重重虚空，房间在他们的视线中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道拆分成细小的颗粒，像是记忆的城堡在筑造者授意之下逐渐崩塌。
喻文州开口时没了平日里的温和语气，语调平淡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脱口而出的语句却残忍的让人难以接受。
“催眠师的工作主要在梦中进行，这也就意味着进入别人的梦境这件事需要做到万无一失。构筑梦境的天赋并非人人都有，我们甚至需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
“在我获得老师的准许，可以进出他人梦境的时候，我随便选择了一个梦境之门，穿过门却看见了你。”
喻文州的眼神深邃到几乎要直达王杰希心底，内心想法被看了个彻底的感觉让王杰希变得有些焦躁，他另一只手抵着喻文州的肩膀，几乎将他逼在了墙角。
“……见到从没见过的世界是什么意思？试验品又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扬了扬下巴，极其轻佻的动作被微笑染上了挑衅的意味：“只要是稍有修行的催眠师，都可以通过梦境强行改变人的某些天赋。”
——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
这个画外音让王杰希忍不住想要退开一步。
……这一切都是因为喻文州？
——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定不是真相。
莫名的信任感在王杰希的脑海中翻涌到了几乎都要炸裂，强烈的不安让他不得不反复去思考喻文州所言的真实性。
微妙的感觉告诉他，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
……究竟是什么。
匕首凭空出现，尖端反射的冷光让王杰希被晃得愣了愣神，喻文州的下一句话早已送至耳边。
“记忆驱逐的本质是通过梦境将之前的催眠解除，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死梦境中的催眠者，强行破坏掉这场催眠。”
“我从没敢想象过自己强化过的能力会强到违背了自然规律，更没敢想象过自己的试验品在多年病症的折磨之下还能保有正常的思想，自己的试验会如此成功。”
“这么多年来，多谢配合了。”
王杰希的匕首几乎就要挥下去了，冲着那张笑意温和的脸。
07
那是完完全全由王杰希主导的一个吻。
匕首被丢弃在地时随着房间一同开始被逐渐拆分，柔软的唇舌扫过齿列的温柔动作因怒意而变得强硬，覆在腰侧的手几乎与那一处的皮肤一样冰凉。
……凉。
……不对，一开始的温度并不是这样的。
那一开始……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一开始……
——思维被干扰了。
王杰希皱了皱眉，进一步加深了这个不算温和的吻，大脑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运转。
静下来。再次回忆。回想起来的……一定会想起来的。
是哪里……一定是哪里不对……
喻文州所说的一句句话被王杰希强行在脑海中回放。
“你好，我叫喻文州。”
“你不用管我的安危，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我们现在，正身处于你的梦境里。”
“杰希，对事情的判断也不能太绝对了，要不你来听听这个？”
“……有什么印象？”
“杰希，通常情况下，超忆症是不会加重的。”
……
“杰希，这是在梦境中，我可以对你下任何暗示。”
“——包括遗忘。”
……包括遗忘。
包括遗忘。
……包括遗忘！
陌生而又熟悉无比的画面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乍然冲入脑海。
“这是我走近你梦境的媒介，”小喻文州从脖颈间解下一个浅蓝色的托帕石吊坠，莹莹绿光闪烁其间，“如果我们进入他人梦境或者干涉他人的命运过多，媒介上就会出现别人的颜色。理论上我们不能多次进入同一个人的梦境，因为我们的媒介会被逐渐染色，这样的染色一旦出现就无法去除，一个催眠师又只能拥有一个媒介，这就意味着你只会在这一刻遇见我，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也可以选择立刻把我逐出你的梦境。”
他见小王杰希偏着头没什么反应，顿了顿后自顾自地补充道：“现在我身处于你的梦里，所以媒介不仅仅会有代表我的颜色，也会出现你的。”
“是很漂亮的绿色。”
“那……我的梦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黑暗，荆棘，血，白花。
这样的梦境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小喻文州皱了皱眉，帮助面前这个小少年的想法胜过了理智：“梦境只是一个虚空构筑的世界，我是一个催眠师，学过一些操控梦境的方法……不如我试着帮你改变一下这个梦？”
浅蓝色的光芒炸起在无边梦境里，从四处汇聚至少年掌心，咒文脱口而出，梦境里无边的黑暗一点点被干净的蓝色所取代。
也许……能成功？
小喻文州刚松了一口气，余光却见梦境中的地面被蓝色冲刷成了四分五裂的断面，小王杰希刚好站在断面的边缘处，几乎就要摔进裂缝中间。
……一片混乱。
小喻文州单手把急忙救下的小王杰希揽在怀里，几乎动用了全部力量也没能让迅速崩塌的梦境恢复，漆黑的色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他们身旁的红白两色，似乎下一刻被吞入其中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没办法了。
喻文州扯下吊坠，飞快念出一连串禁咒，吊坠将被打乱的黑色洪流悉数收容，也连带着卷走了梦境中其他的颜色，只剩下一片空旷纯白。
麻烦了。
他怀中小王杰希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卷入其中，梦境完全变为纯白色意味着有一些东西在他醒来后会被彻底抹消，如果他的记忆出现了什么缺失……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无论如何。
梦境主人的昏迷让梦境变得不再稳定，喻文州拿出刚刚接手过来的法杖，强行将力量灌入还没能磨好好的“灭神”——最有天赋的催眠师才能拥有的法杖，在梦境崩塌的前一刻改写了梦中发生的全部。
他的身影被梦境中混乱的力量推至上空，身后就是那扇墨绿色的梦境之门，他在离开的前一刻拼命地看向仍在昏睡的王杰希，在自己心里一遍遍刻画下这张脸。
——对不起。
——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任何人。
……除了我。
梦境与现实之间切换时的失重感打断了他最后的默念。
眼前的画面骤然停止，黑色的潮水漫天涌来，像极了当年那场梦境中的画面，潮水夹裹在身，让王杰希几乎寸步难行。
——不能停下。现在还不能。
他还身处喻文州的记忆里。
王杰希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事实。就算身处黑暗，他也能依稀感觉到那片茫茫虚空的背后似乎有着一份伸手就能触及的暖，即使不在他身边也一如既往的陪伴在他身侧。
——一如既往？
王杰希突然开始意识到了这份温暖的熟悉，似乎从很久之前他就适应了这种感觉，似乎……是在某个地方。
……似乎是在某个地方，他和这种感觉总能像事先约定好一样碰面。
如果是喻文州让我进入他的梦里。如果是喻文州。
王杰希在心里默念着，将自己假想成了对方来揣测喻文州的做法。如果是喻文州，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制定多种方案，就算被我识破也会有下一重方案补救。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一个答案竟然难以得出。
——自己和喻文州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大的不同？
王杰希攥紧了拳，他是个吸血鬼，可喻文州却是个依靠着一种名叫Apollo’s Blessing的药物才得以拥有堪比吸血鬼一般漫长生命的人类。
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无非就是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人类。
——可怕的种族之别。
黑色的洪流突然被刺眼的光芒冲击粉碎，熟悉的声线在他耳旁降下：“就算知道了这些，又能怎样呢？”
——又能怎样呢？
森森寒意从后脑处毫无征兆地散开，让他几乎不敢去直视喻文州的眼睛，可他最终还是与那人的目光对上。房间里的一切似乎愈发的黑了，本就浓黑的瞳孔此刻更是漆黑的像最纯正的墨色，却又夹带着如同洪水一般庞大而深沉的情绪。
喻文州，一定还瞒着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那如果我不发现这些，你又准备瞒我多久呢？”王杰希轻声问道。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喻文州闻言一滞。
“从梦境的一开始，你就在可以避免与我的一切接触，”王杰希的手指覆上几乎与他一样冰冷的小臂，面前的人没了梦境中用作掩饰的的幻想，近看起来脸色难看得很。“除了我一开始情绪失控那次。”
“那一次，你的身体是温热的，可现在却凉的吓人。记忆驱逐这样的催眠一定消耗不小，明明重洗一遍我的记忆、让我彻底信任你就可以解决问题，而你却没有。”
“过度透支能力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喻文州，你到底打算强撑多久？”
喻文州低着头靠在墙上的样子像是在借力，发间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的隐匿了他全部的表情，这幅样子让王杰希心里没来由的被重重牵扯。暗示被他破解后多重线索炸开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细节叠加在一起，几乎就要乱成一团，他在逐渐崩塌的梦境里一点点梳理、排列，将得出的结论一字一句的展示给眼前的青年。
“你的袖扣是荆棘与玫瑰花，刚好是我梦境中出现过的场景，难怪我一开始就会产生熟悉感。但你这样做的目的也仅仅是转移我的注意力而已。”
“可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所做得太多了，喻文州。”
“Apollo’s Blessing有个副作用是使用者的血液不会吸引任何物种，之前扰乱我思考的甜香想必也是你借助梦境的力量制造出来的。”
“我以前研究过催眠，翻遍了古籍也没见过名叫记忆驱逐的催眠术，就连这个只怕也是你编出来给我听的吧？”
“这个梦中的东西几乎都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让我几乎就要相信这是自己的梦。可在这个梦境里，你所能操控的太多了。”
“而且，吸血鬼是没有梦的。”
“喻文州，这不是我的梦。”
“——这是你的梦。”
喻文州偏了偏头没加以反驳，晨光奇迹般的撕开支离破碎的天空，将细碎的浅金色光芒倾洒其上，像是破败的废墟上，朝阳洒下了第一缕熹微光芒。
王杰希的下一个动作紧跟着落下，挑开衣扣的手指动作灵巧，轻松扯下了系挂在颈间的托帕石，莹莹绿光与清澈蓝光交替闪烁，温和的光芒与动作发出者几乎不带感情的话语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之前看过的书里说过，中途退出梦境的方法有两种——其中一种杀死造梦者，造梦者会因此受到反噬，不同的梦境反噬效果不同，你之前主动让我对你动手，这场催眠又被你成为是记忆驱逐，想必你的反噬就会是将我的一部分记忆转移到你身上。”
“停下吧，喻文州。”
王杰希的语气里似乎沾染了点儿无奈：“别再为过去自责。”
“可梦境已经开始崩塌了。”
喻文州几乎是在苦笑：“如果现在停下，我很难说我们会走出梦境，还是会落入潜意识的世界里。”
“那就试一试。”
王杰希固执的让喻文州几乎难以想象，他握住喻文州的手微微发力，似乎要将自己莫名的信心传递给面前的青年，他再一次开口重复。
“——那就试一试。”
王杰希见喻文州没什么反应，冰凉的手指沿着线条漂亮的小臂下滑，手心与手背相贴，彼此却都是无法互相取暖的冰凉寒意。时隔多年后的魔术师终于彻底接过掌控权，他扶住喻文州脱力的身体，落在他耳边的话语半是请求半是难以言喻的蛊惑。
手掌相互交叠，冰凉的媒介被一方放入另一方的手中。
“毁了它吧。”他轻声将疑问句变成了陈述。
喻文州冲着他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声“好”轻的几乎无法捕捉。
托帕石触地粉碎，连同梦境的碎片一同被卷入了茫茫黑暗里。
王杰希圈住怀中气息沉稳的喻文州，力量耗尽的对方似乎一时半会还不会有醒过来的意思，过去的场景几乎要与现实交叠，他在被黑色浪潮卷走的前一刻拥紧了自己怀中的青年。
喻文州闭着眼睛陷入沉眠的样子斯文而安静，像是世间最干净的一副躯壳与灵魂，因为疲惫而暂时休息。
——如果、仅仅是如果。
——如果醒来以后我们都能身处现实，我希望我身边第一个出现的人会是你。
——如果这个愿望得以实现……文州……我会告诉你……
莫名的困倦自茫茫黑暗中席卷而来，让王杰希重重地合上了眼皮。
08
眼前出现的是联盟本部。
身穿制服的人们来往匆匆，而他也身在其中。
王杰希在黑色的海洋中几番浮沉，最终推开了一扇深埋海底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梦境之门，入目的却全部都是喻文州的记忆。
这一次的王杰希站在喻文州的角度上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他无需揣摩就可以知道喻文州的所思所想，他的目光随着喻文州的脚步一起穿梭，他看见儿时的喻文州在那次意外之后数次进入他的梦境确认他有没有留下难以消除的后遗症，每一次离开时又会抹消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小王杰希惊讶的望着被染成浅蓝色的天空，鲜血被遍地生长的鲜花吸纳，将花朵染成明艳的红，就连荆棘也被无形的手贴心地除去。
他伸手戳了戳身旁的黑发少年：“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温柔地冲着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个催眠师啊。”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心想，为什么王杰希总是让他牵挂、让他放心不下呢？
“杰希，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王杰希冷冷的瞥了一眼刚才才与自己相识的黑发少年，明明只是初次相遇，对方身上却带着一种让自己忍不住接近、忍不住去信任的特质。
“嗯，”王杰希沉吟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听说过超忆症吗？我就是个超忆症，而且还是个严重到几乎没救的超忆症。”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心想，自己如果当初没有出现在王杰希的生命力就好了，他就不用让王杰希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他要补救。
他应该努力补救的。
他们在联盟电梯开门时擦肩而过，走入电梯的喻文州目送着王杰希的身影一点点变远、变小，没入茫茫人海之中，他看着王杰希用一句话堵得黄少天气急，他看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取代了王杰希的身影，心底却被狠狠揪紧。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心想，如果每次都不用消除他的记忆该多好。
他甚至还看见无意中知晓一切的黄少天揪着喻文州的衣领质问，一句“再这样下去，你还能不能分清哪个是你哪个是王杰希”被他喊得几乎破了音，他手中攥握着的托帕石已经沾染上了再难清除的绿，点点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心想，只要能让他的生活回归正轨，分不清又能如何。
……
王杰希在这片记忆之海中，几乎捡拾起了多年来自己遗漏的和被修改的全部。
当年的王杰希在去往微草的路上被研究院的人盯上，在他身上尝试过各种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药剂，就在他认为自己要迈入死亡的那一刻，他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吸血鬼特有的毒液在他的身体里蔓延，赐予了他极大的苦楚与永恒的生命，昏迷的王杰希就这样被喻文州修改了记忆，交到了林杰手里。
之后的很多年里，喻文州多次出现在他身边，将他记忆中的痛苦一次次转移，一次次剔除。
最后一个画面结束的时候，由身至心的疲劳感连天涌来，王杰希任由黑色的浪花带走了自己的意识。
这是黎明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黑暗了，跨过这层无边无际的暗影，总会有夺目光芒照亮他们的前程。就像是漫漫冬夜终于熬至尽头，春日独有的温暖即将与第一缕微风一同降临大地，希望终将从饱受战乱的土地上萌发出浅绿新芽。
——这个梦做了太久，终于到了该醒来的那一刻。
09
月光如薄纱般温和地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
王杰希眼前的黑发青年勾着嘴角笑得温和，像是约定一样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你好，我是喻文州。”
层层叠叠的记忆与心底的情绪几乎一同炸开，让王杰希急切到几步迈上前去挑开了喻文州的领口，托帕石安安静静地躺在喻文州颈间。
——是蓝色。
——清澈的蓝色。
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王杰希与面前的青年紧紧拥吻，水声在黑夜里散开。他们两个人都格外认真，像是在分享他们之间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托帕石上的光辉明明灭灭，交替闪烁。
蓝、绿、蓝、绿、蓝、绿、蓝……
FIN.
@E.T. @安离夜——失踪中 @叶以臣 @如意 @Rin- @北窗是只樱花馅儿的青团。
以上，谢谢你们【鞠躬】
